严嵩在位时,由于摸透了朱厚熜的心思,所以站在景王朱载圳一边。朱载 垕倒霉透顶,他本该得到的岁赐被严嵩拖欠了三年,直到他贿赂严嵩一千两银子,才得到这笔钱。
保全裕王
严嵩和儿子严世蕃根本没把朱载垕放在心上,一次,严世蕃问朱载垕的两位讲师高拱和陈以勤:“听说裕王殿下对家父有些不满意,怎么回事?”
高拱毛骨悚然,当时严氏父子权势滔天,朱载垕又和朱厚熜见不上面,严氏父子只要一个小动作,就能让朱载垕翻车。
高拱正琢磨如何转移严世蕃的视线,陈以勤急中生智道:“国本(太子位)已定,何必苦张罗!”
严世蕃冷笑:“好像我从未听过皇上立了太子啊。”
陈以勤回答:“皇上虽未宣布立太子,但事实已俱在。裕王讳“载垕',“垕”字从后从土,皇上给起这样的名字,无非是想告诉天下,裕王是土地之主。”
严世蕃号称是天底下第一聪明人,当然明白拆字游戏是扯淡,他鄙夷地一笑,还未等说话,陈以勤又开口了:“况且,亲王的讲官,惯例只有检讨(比编修低),没有翰林院编修。而裕王的讲官却有翰林院编修,这是太子宫的规格。要翰林院编修来裕王府做讲师,也是内阁的主意,严阁老是首辅,为裕王如此安排妥当,裕王如何会对严阁老有意见?”
严世蕃哑然。
史载,这一席话,保全了裕王的地位。
其实,写这段历史的人高估了这段话。严氏父子似乎从未有把裕王朱载垕干掉的想法,因为他们认为,将来的皇帝必是景王朱载圳,所以对陈以勤玩弄口舌的一番话毫不上心。
1561年,景王朱载圳按规定离开京城去他的封地,但他依然抱有希望,因为裕王朱载垕还未被正式立为太子。
有希望就有行动,而且行动很快奏效。有一天,朱厚熜突然召见徐阶,问:“成祖皇帝和仁宗皇帝的故事,你可知道?”
徐阶头顶如响起一个霹雳。成祖朱棣和仁宗朱高炽的故事是这样的:朱棣不喜欢朱高炽,总想立次子朱高煦为太子,后来经群臣劝阻,才断此念头。
朱厚熜问这个故事,徐阶心知肚明。他不知该如何回答,朱厚熜似乎也没让他回答,只是让他回家想想这件事。
徐阶跑回家,急忙叫来张居正。张居正沉思片刻,对徐阶说:“朱高煦后来造反,难道不是因为成祖皇帝生前在仁宗皇帝和朱高煦之间摇摆不定?”
徐阶点头。
张居正又说:“隋文帝把太子杨勇废黜,换上隋炀帝,结果如何?”
徐阶大喜。
这两个案例足以让朱厚熜下定决心,纵然他再冥顽不灵,也不可能对这两件血淋淋的史鉴无动于衷。
朱厚熜在徐阶的委婉劝说下,终于下定决心,把皇位交给朱载垕。
但仍没有计划给朱载垕正名,其实这已是多余。
正如事实婚姻一样,结婚证的有无不重要,重要的是,所有人都予以了承认。
此事不久,徐阶为朱载垕推荐了一位讲师,如你所知,这位讲师正是张居正。
这是个令张居正激动的职务。朱载垕既已被默认为太子,将来继位,他的讲师们就是内阁大学士的候补人选。张居正感激徐阶,所以竭尽所能为徐阶排忧解难。
徐阶有很多难处,严世蕃事件就是其中之一。
师徒联手,智除严世蕃
严世蕃在1562年被发配雷州,半路却跑回老家江西分宜,靠多年来贪污受贿积攒的钱财,过着和从前一般无二的奢侈生活。本来,朱厚熜对严氏父子的惩处是点到为止,严世蕃跑回老家的事,朱厚熜一清二楚,朝廷也早有所闻。
如果严世蕃在家乡只是花天酒地,朱厚熜不会干涉。
但他猖狂大半生,已禀性难移,所以在家乡称王称霸,并勾结倭寇。张居正到裕王府的1564年,江南倭寇猖獗,朱厚熜命御史林润巡察江南防卫,严世蕃的厄运就此注定。
林润是徐阶的同道,正色立朝,临行前去向徐阶辞行。徐阶提示他,可巡察江西分宜。林润莫名其妙,那里不是倭寇骚扰之地啊。徐阶用细弱的食指蘸了茶水,在桌上写了两个字-东楼。
“东楼”是严世蕃的号,林润恍然大悟。
几个月后,林润回京,先是报告了海防情况,紧接着就上疏弹劾严世蕃在家乡为非作歹,更可怖的是,他还大摆筵席,身穿龙袍,张牙舞爪。
朱厚熜正思考如何应对,突然整个朝廷都炸开锅,纷纷上疏要治严世蕃的罪。朱厚熜问徐阶的意见,此时他还想保严世蕃。徐阶一句话就断了他的念头:“恐怕严世蕃的罪行还不止这些。”
朱厚熜只好将严世蕃捉到京城下狱,并让三法司(刑部、大理寺、都察院)审讯。表面看,严世蕃被治罪是板上钉钉的事儿,严家虽还有党羽在京城,但已是秋日落叶。不过问题是,严世蕃不是一般人。
无论是相貌还是智商,严世蕃都是天底下第一等人。相貌上,严世蕃粗矮胖,远看或近看都看不到脖子,一只眼瞎,腿脚还不利落。这样一个人,放在人堆里,绝对是焦点。
智商上,用古人的话说,天下有智慧十斗,严世蕃就占九斗。如果把中国历史上的聪明人做个排名,严世蕃绝对能进前五。他有种异常的天赋,不必你开口,只从你的几个细微动作中就知道你下一步要做什么。他只要盯住你的眼睛看上几秒钟,就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。
朱厚熜后期猛吃丹药,神志不清,手诏往往逻辑混乱,语焉不详。严嵩和徐阶每次面对手诏都束手无策,严世蕃却一眼就能看出朱厚熜要说什么。后期严嵩人老眼花,全是严世蕃在游刃有余地支撑着严嵩的地位不倒,支撑着严家。正是这种别人做梦都梦不到的智商,让严家大权在握了十几年。
徐阶知道严世蕃的智商,所以严世蕃虽入狱,他却感觉不到一点轻松。
严世蕃在狱中已放出话:“任他燎原火,自有倒海水!”
徐阶听到这句话时,浑身震颤,这是严世蕃在讥笑他们!
他对张居正吐露了担忧,因为严世蕃的确太聪明,稍有差池,他这次仍会逃出生天。
张居正听徐阶絮叨了一会儿,慢慢开口道:“最近京城有消息说,严世蕃最怕三法司提杨继盛的事。如果三法司真的提到,严世蕃就没命了。”
徐阶想了一想,问张居正:“你怎么看?”
张居正沉思了许久,才慢慢道:“我疑心这是严世蕃让他的党羽传出来的。”
“哦?”徐阶和张居正想的一样,他不说,只是想听听张居正的分析和自己的是否一致。
张居正继续说道:“杨继盛入狱被杀,幕后凶手固然是严嵩,可当时是皇上下的令。如果三法司提到这件事,表面是攻击严世蕃,实际上是在攻击皇上。这样一来,一切的判决都会被推翻,严世蕃不但会免罪,而且还有可能被重新启用。”
徐阶惊叫起来:“哎呀,和我想的一样啊!严世蕃果然聪明,想用这招瞒天过海。”
张居正又说:“我担心的事恐怕和老师您担心的事一样,三法司的长官们估计已中计,所以还需老师赶紧行动。”
徐阶点头,命人去请三法司的长官们到内阁议事。三位长官同时来到,脸上呈现出喜悦的颜色,徐阶知道他们中计了。
三人说:“我们正要找徐阁老呢,严世蕃的罪状草稿,已经拟好。”
徐阶点了点头,轻声地问:“我可否看一下?”
三人说:“当然。”恭敬地递给徐阶。徐阶也礼貌地接过,不出意料,第一条罪状就是冤杀杨继盛,第二条和第三条也是无关痛痒的道德问题。
徐阶放下文件,要人把门关了,静等了一会儿,突然问:“诸位是想严世蕃死呢,还是想他活?”
三人一愣,当然是要他死啊,这孙子多年来干的坏事还少吗,死一万次都不足。
徐阶指着桌上的文件,说:“你们这个文件呈上去,别说一万次,严世蕃连一次都死不了。”
三人面面相觑:“冤杀杨继盛就是死罪,徐阁老这话,我们是听不懂了。”
“我觉得,”
徐阶慢吞吞地说起来,“杀杨继盛固然是严嵩背后搞鬼,可下旨杀杨继盛的是皇上。你们说严嵩杀了杨继盛,那皇上的圣旨算什么?皇上英明,不会认错。你们这不是在指责皇上吗?所以我以为,这份报告一上,不但严世蕃会活,咱们大家都会被问罪!诸位觉得呢?”
徐阶说到最后时,三人大汗淋漓,徐阶再一问,三人已魂飞天外,缓了好久,灵魂才附体。三人发现他们不是三个人在战斗,而是四个人,于是请求徐阶出主意。
徐阶愿意帮忙,要他们把有关严世蕃的所有调查报告都拿给他。他连夜把张居正叫到家中,师徒二人翻阅了一夜。公鸡报晓时,二人伸了个懒腰,徐阶看到张居正虽然熬了一夜却红光满面,这说明他大有收获。
徐阶知道,他不问,张居正永不会先开口。于是他问。张居正仍然是一贯做派,虽然胸有成竹,却还是要思考一会儿。
这一次,他没有直说,而是问徐老师:“皇上最厌恶的是什么?”
徐阶对朱厚熜的了解不差于严氏父子,脱口而出:“造反。”
张居正从左手旁的两份文件中拿出一份:“林御史的报告中提到,严世蕃在家乡霸占了一块地,盖了栋豪华寓所。”
徐阶没明白:“那又如何?”
张居正说:“报告中说,那地方山清水秀,是分宜最好的风水宝地,严世蕃在这一块地方能盖楼,当然也就能修陵墓。”
徐阶明白了,严世蕃在有王气之地修筑房屋,这是谋反大罪啊。
张居正又拿出第二份文件,似乎有点得意:“我想,皇上更痛恨的是这个!
这是严世蕃死党罗龙文的资料。据查,罗龙文几年前就和倭寇的首领汪直建立关系,罗龙文一直和严世蕃在分宜,严世蕃难道不知道罗龙文和倭寇有关系?既然知道,为何还要来往?”
徐阶笑了:“严世蕃私通倭寇!皇上这些年被倭寇搞得焦头烂额,这是最大的死罪啊!”
太阳虽还在地平线下面,但人间已有光芒。徐阶把新的报告书交给了三法司长官们,三法司向朱厚熜递上。北京城响起了一声巨响,这是朱厚熜的震怒。1565年三月,严世蕃和他的死党罗龙文被押赴刑场,处斩。苟延残喘的严嵩被抄家,1567年在凄凉饥饿中死去。他的聪明儿子虽成就了他后半生十几年的荣光,却在最后给了他一记闷棍。
徐阶和张居正并肩而立,看着北京城的百姓围观着像个粽子似的严世蕃,欢声笑语,如欢度春节。
张居正不由感叹道:“这就是民心!”
徐阶却蹙眉道:“严嵩杀夏言,严嵩的儿子又被我杀,必然有人会以为我为夏公报仇。我的心,只有天知。”
张居正说:“您是为公,非为私。不仅天知,地也知,天下人更知。”
徐阶坦然了:“阳明先生说,天知地知你知我知,不过是良知知。良知自在,心上安稳,就比什么都好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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